第三回 寻花贼脱身离乡 遇许总落脚津门
月上中天,夜风吹散了阴云,昏月变得更加清冷的时候,霍殿阁想明白了,警察局长一定受了“阎王爷”的重贿,硬要把我屈打成招,这一面倒的官司我是铁输没赢,弄不好要身败名裂做个替死鬼。看来只有抓住元凶祸首花爪猫贼归案,才能洗净自己清白之身,于是他决定越狱寻贼。
镣铐、铁窗、高墙是难不住霍殿阁的。只见他将两臂伸直,铐链绷紧,往膝盖上一磕,嘣的一声,镣铐便被拉开。他甩掉镣铐,来到窗前,见窗外没有警卫,伸手握住铁栏,用了一个“千斤坠”,哗啦,连铁窗带木框从墙上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燕子钻天”,从破墙洞跳到院中,蹲在地上。两个看守听见响声,又见人影钻出,知道是犯人越狱,急忙上前捕捉。霍殿阁不慌不忙,待两个看守扑到身边时,他一招“大鹏展翅”,两掌分击二人,两个看守像弹丸似的滚到一边。霍殿阁一个鱼跃,踏住一个看守的胸口,低声说道:“告诉你们局长,阎三家一案定是花爪猫贼所为,我今天出去捉拿罪犯归案,非要辩个是非曲直不可!”
霍殿阁说罢,先曲膝后伸腰,一招“白虹贯日”,斜飞而起,跳上牢房屋顶。“捉逃犯!”看守的喊声还没落地,霍殿阁的身影已闪过房脊,消失在夜幕中了。
从沧州到小集,六十里路只消一个时辰就赶到了。霍殿阁怕狗咬惊人引起乡保注意,便绕道村后,翻过墙潜逃回家中。
已经是后半夜了,家门虚掩着,屋里点着油灯。霍殿阁轻轻推开房门,见屋里坐着全家人,大哥霍殿魁戴着眼镜,盘腿坐在炕头桌边写着什么。
“大哥!”霍殿阁轻轻叫了一声。
家人闻声抬头,见霍殿阁站在门口,都惊喜地跳了起来,老人哭了,妇女笑了,小孩们搂腰抱腿,叫个不停,问个不休,一家人沉浸在重聚的欢乐之中。
“大哥,你在写什么?”霍殿阁在炕上坐稳后问道。
霍殿魁指着桌上的纸说道:“听说警察局给你用了大刑,乡亲们都替你鸣不平。我想写个申辩文书,再让乡亲们签字画押,把你保释出来。”
“这次打板子,算把我打明白了。官府嘴大,他说你是贼,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没有金钱,没有权势,就是有百条道理,写十张文书也保不出来。”霍殿阁深有所悟地说道。
黑小伙霍青云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我就说写不写没多大用,不用保,二叔不也回来了嘛!”
“我是逃出来的。”霍殿阁平静地说:“我想寻找花爪猫贼,洗雪咱霍家的冤耻。”
听了这话,全家人一下子惊呆了。老于世故的霍老汉叫孙子霍青云闩上门。事情很清楚,逃出监牢容易,落脚却艰难了。警察局会加个畏罪潜逃的罪名而到处通缉,使你无处藏身,整日提心吊胆。再说访捉到处流窜作案的高手巨贼,好比下海捕鲨,难找难拿呀。
霍殿阁见家人都为他担心,便站起来,爽快地说道:“我在沧州是呆不下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里逃生,到外面去闯荡。混好了,也许有个出头的日子,混不好,躲过这阵紧风再回来。大家都不要为我挂心,反正有家雀飞的地方就饿不死人。”
“二叔说得对,人挪活,树挪死,何必在这儿受气呢!二叔出走,我跟着去!”霍青云站到了霍殿阁身旁。
“在家天天好,出门处处难。离乡背井,浪迹江湖,可够辛苦的了。”霍殿魁打了个咳声。
“夜长梦多,我想马上就走。”
家人一听这话,立即忙乱起来。做娘的张罗着给儿子做饭吃,当媳妇的翻箱倒柜找棉衣服,哥兄弟掏腰包凑盘缠费。霍老汉拿出一个黄布包。对霍殿阁说道:“老二呀,这就是我从老家拿来的传家宝——御赐金鞭。你带上它,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实在过不去,你就把它当了吧。”
霍殿阁双手接过布包,揣进怀里。他望了望窗外,东方已经泛白,该上路了,就向霍老汉说道:“爹,我该走了。再回来说不定是三年二载还是十年八年,你老人家多多保重,恕我不能尽孝道,受孩儿一拜吧。”说罢,流出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转身,向霍殿魁拱手道:“两位老人拜托大哥照应,二弟有礼了。”
硬汉子流泪磕响头,真叫铁石心肠也动情,一家人又哭作了一团,俗话说:“相见时难别亦难,生离更比死别惨。”这话一点不假。
突然,大门外灯火通明,院门被拍得山响,人声喧嚷,大叫开门。霍青云跑进来说道:“二叔,大事不好,警察大队又来抓你了!”
霍殿魁听说警察来追捕,不慌不忙地说:“二兄弟,你带着黑子从后墙翻出去。前门我来应付。”
霍殿阁点头,领着霍青云跳出后窗。警察砸破了院门冲进屋来向霍殿魁要人。霍殿魁说:“二弟叫你们带走了,根本没回来,我们还向你们要人呢!”警察们仔细搜查一遍,也没找到霍殿阁,垂头丧气走了。
霍殿阁带着霍青云晓行夜宿,风吹雨淋,经受千辛万苦来到了天津卫。他望着那行人熙攘、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路两边楼馆纵横、旗幡飘扬的商行、银号、当铺、戏院,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大千世界,无边无涯,到哪里能找到仇人花爪猫贼呢?万般无奈,只得踌躇街头,寄身客店了。
客店里的人是三教九流,世上人无所不包;南来北往,天下事无所不知。这天晚上,在店里常住的一对儿耍大铁刀卖艺师徒的对话,引起了霍殿阁的注意。
小徒弟说:“吓!那么老粗的钢棍在他手里,真像面条似的,一掐就是一段。这么厚的铁板,在他胳膊上绕来绕去,像缠药布条似的,那功夫真叫深哪!”
老师傅说:“父是英雄儿好汉,龙王爷的儿子会浮水嘛!名人之后那武艺还能有差!”
“不光武艺好,品德还高呢!听说有个什么总司令聘请他做官,他还不干呢!”
霍殿阁觉得这是蹊跷,便凑过去打听:“借问一声,二位师傅说的这位高人是谁呀?”
“是谁?我说出来你准吓一跳。这个人就是吓跑俄国、英国大力士,打败日本浪人的大侠霍元甲的二儿子霍东阁。今天他在北马路广东会馆作武术表演,那功夫真叫出神入化呀!”
霍殿阁沉吟了一下,心里想好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一早,霍殿阁带着霍青云来到了广东会馆。一个管事的将他们让到客厅,献上茶来,问道:“请问二位贵姓仙乡,到敝馆有何见教?”
“我叫霍殿阁,他是我的侄儿霍青云,家住河北沧州小集村。听说霍东阁在贵馆献艺,特来拜访。”
“哎呀,真不凑巧,霍师傅昨晚连夜回老家了。二位要是有书信可以留下,我们代转,若是有急事,你们可到静海县小南河村面见他本人。”
“我们只是慕名来访,并没有什么书信和急事,打扰了!”
霍殿阁正要起身告辞,忽听门外汽车刹车声响,少顷,走进一老一小两个男人来。那老人六十多岁,古铜色面庞通天鼻梁,银须鹤发,长眉大眼。他头戴红宝石压顶六角黑段瓜皮小帽,脚穿薄底短皂靴,身披棕色细缎面长斗篷,露着褐色绸紧身衣裤,手里把玩着两只红漆铁核桃,人们意见就知道,老人不是武林高手,也是行伍宿将了。跟在老人身后的小伙子二十岁上下,上身穿对门襟紧身纳袄,胸前缀有双排蝴蝶扣,下身青色宽裆阔腿灯笼滚裤,脚蹬一双一双抓地虎快靴,明显是位小镖师。
会馆管事急忙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不知总司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乞海涵。”
那老人进得客厅落座,笑道:“我是二请贤侠,请霍东阁出堂见我。”
管事献上香茗,谦恭说道:“霍东阁因在家设馆授徒,不愿误人子弟,所以不敢高就,昨晚已回静海,望总司令谅解。”
老人并无愠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愿陪伴乡里儿郎,不愿侍奉权贵富绅,真是艺精德高哇!看来,我得三顾茅庐了。”
老人这时才注意到客厅一角还站着两个陌生人,见穿着打扮像习武之人,便问管事的:“这二位是谁呀?”
“这二位是沧州霍家叔侄,也是拜望东阁师傅的。”
那老人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便向霍殿阁问道:“请问你是霍家行几,名号怎样称呼?”
“我是霍家老二,名叫霍殿阁。”
“没有请到静海的霍老二霍东阁,却见到了沧州的霍老二霍殿阁,真是天缘巧合呀!”老人哈哈笑了起来。
“您是……”霍殿阁疑问道。
管事的俯在霍殿阁耳边小声说道:“他就是许兰州。”
霍殿阁早从老师神弹子李五爷那儿知道,许兰州也是武林人士,由擅弹子功,传说他站稳“探海”式,把一个铁核桃摆在左脚掌上,能用右手中的铁核桃将其击中。后来在张勋手下的陆军第一师当师长,当过张作霖麾下将军府参军,东路剿匪总司令。如今是告老下野,在天津做愚公。
“早闻许总喜武爱才,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霍殿阁说道。
“听说过你剪铁补漏,智擒巨盗的故事,今天能否借会馆一席宝地,给老夫练两趟,以饱眼福啊?”许兰州询问道。
“殿阁只学得些猫蹿狗闪,兔滚鹰飞的皮毛小技,怎能在鲁班门前弄斧!”
“这样吧,礼尚往来,老朽先献丑,您再献艺好了。”许兰州说罢解下斗篷,把手里的铁核桃交给小镖师一个,小镖师退到门口,面向里站好,将铁核桃放在脑门上。只见许兰州一扬手,喊了一声:“着!”手中的铁核桃飞了出去,真叫准,啪的一声,将小镖师脑门顶上的那个铁核桃打落下来。小镖师面不改色,拾起两个铁核桃,送到茶桌上。
许兰州对霍殿阁一点头,说道:“该贤弟露一手了!”霍殿阁知道无法推脱,只好站起来应试了。他向许兰州一抱拳说道:“请老总多多指教。”说罢一伸手拿过两个茶盅,斟满了热茶水,加上磁盖,交给了霍青云。霍青云明白二叔的用意,接过茶盅,走到门外,面向院里站好,将两个茶盅叠落在一起放到了脑门顶上。
霍殿阁从茶桌上拿过那两个铁核桃,在手上掂量着。许兰州、小镖师还有管事的和过路群众都屏息注目,知道这一招不好练。劲小了,击不中目标,众人面前出乖露丑;用力过猛,会击碎茶盅烫伤人靶,弄个反而不美。所以众人拭目以待。
霍殿阁不慌不忙,轻轻一扬手,两个铁核桃同时向茶盅飞去,只听“嚓嚓”两声响,两个茶盅被击落下来。霍青云双手一伸,一手接住一个,走进院里,送到桌前。
许兰州仔细察看,只见两个磁盖被打得翻转过来,铁核桃分别停落在磁盖上。他伸手拿起铁核桃,反复观看磁盖,没见到半丝裂痕,更叫他惊奇的是,盅里的茶水一滴也没有溢荡出来。
许兰州被这精深的功夫感动了,乐得一拍茶桌,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正是我要请的霍武官。”
自此,霍家叔侄在许兰州公馆做了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