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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传记小说《皇帝武师》(三十一)
2010-07-09 12:35:41 来源: 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出版 作者:齐铁雄 霍文学 【 】 浏览:118880次 评论:0

  第二十九回  遭整编护军缴枪  受株连武师出宫

  军令一出如山倒,全体护军赤手空拳集合在同德门内的广场上。小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淋得战士们全身湿透。霍福泰撑着一把大黄油布伞,给溥仪遮着风雨。吉冈安直和植田谦吉都穿着雨衣,站在队伍的对面。
  乔万鹏奉命打开了朱漆大铁门,停在门外的四辆帆布篷卡车驶了进来,三辆停在护军队伍的后面,一辆停在队伍的前面。
  田中一熊从驾驶楼里跳下来,跑步来到植田谦吉面前,敬了一个军礼,说道:“报告司令官,七名护军送到。”
  “抬下来。”植田谦吉命令道。
  “是。”田中一熊答应着,转身对车上吼了一声,呼啦啦,从帆布篷里跳出二十多个宪兵,七手八脚从车上台下七副担架,从溥仪的面前走过,放在队伍的前面。
  七副担架上躺着七名护军他们浑身是伤,满脸是血。溥仪不敢正视这些血肉模糊之躯,痛苦地转过脸去。
  全体护军见自己的战友受到如此摧残,痛哭失声,悲愤喊叫,队伍一阵骚动。
  “不准动!”
  随着一声高喊,从后面的三辆卡车帆布篷里跳出近百名日本宪兵,每人手里端着一挺机枪,把护军队伍团团包围起来。
  溥仪见护军被宪兵包围,吓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问道:“司令官阁下,这是……”
  “皇帝陛下,这就是第一条,整编护军。”植田谦吉回答道。
  长尾吉五郎跑步来到队伍面前,向植田谦吉说道:“报告司令官,护军的枪支子弹全部收缴完毕。”
  溥仪闻言又是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队日本宪兵从护军兵舍里走了出来,他们背着机枪、步枪和手枪,抬着弹药箱,走到卡车前,把枪支子弹装上了卡车。
  “皇上!”护军们见武器被收缴,无比愤懑,齐声向溥仪喊道。
  溥仪看着护军战士一双双喷火的眼睛,一双双紧攥的拳头,他心里明白,只要他说一句话,或者有一点暗示,护军们就会把枪支弹药夺回来,不日本兵赶出去。这支护军是他惨淡经营六年的心血结晶,这些弹药是他自费购买的私人财富,他何尝不想保留下来呢?但是,八百匹军马的教训使他明白,关东军不希望他有武装,今天果然对他的护军下手了,他怎么能顶烟上,对着干呢?他低下头去,避开护军们乞求的目光。
  溥仪的耳边传来了植田谦吉的声音:“皇帝陛下,现在该进行第二条了。”
  溥仪艰难地抬起头来,木然地点了一下。
  吉冈安直向前跨了一步,对全体护军宣布道:“根据军部意见,皇帝陛下批准,现在宣布撤换护军的各级官员。撤销陈曾寿的近侍处处长职务,撤销佟济熙的警卫处处长职务,撤销霍庆云、张公田护军排长职务。委任长尾吉五郎担任警卫处处长。”
  这种大换血的人事任免使溥仪经受不住了,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被霍福泰搀扶住了。
  长尾吉五郎当场接任,走到护军面前,说道:“你们听着,护军是皇上的卫队,要服从皇上的领导。但护军不是作战部队,用不着机枪步枪,军部决定用帝国最新式的短枪来武装你们。”
  有四名宪兵从卡车上抬下两个木箱放在队伍前面。
  植田谦吉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纹,向溥仪说道:“皇帝陛下,我有事回去了。其余三条,我恭候陛下的消息。”
  溥仪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吉冈安直陪同植田谦吉坐上小汽车,带着四辆大卡车,一起走了。
  溥仪晕头涨脑,摇摇晃晃走进勤民殿,一屁股坐在高背椅上,歇斯底里地叫喊道:“护军!我的护军!”叫完,伏在书案上放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溥仪哭够了,停止了抽泣,他听见殿内有说话声,便慢慢抬起头,只见殿堂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仔细辨认,才看清跪在他面前的是被开革的护军官兵。
  “你们……”溥仪呜咽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求皇上为我们作主啊!”跪在前面的官员们说道。
  “我们不能离开皇上!”跪在后面的士兵们喊道。
  “你们都起来。”溥仪既内疚又感动,自己先站了起来。
  官兵们依然跪着。
  陈曾寿老泪纵横,花白的胡须颤抖着,愤愤地说:“这是池鱼之祸,借端株革,插手近侍处,孤立皇上。”
  “我知道了。”溥仪叹了一口气,军部的颜色他是看到了,陈曾寿的撤职,他是无权更改的。怎样安排这位前朝的遗老,皇后的老师,跟随自己三十多年的忠臣呢?他想好一个主意,说道:“你在近侍处五年,实在是得力的。今日事已至此,只好另派外差了。先祖陵庙,事关重大,别人才具不够,你来担任事务总裁,万不可推辞了。你平时非有公事不来请见,以后你可以随时来见。”
  “谢皇上。”陈曾寿讨了“陵庙事务总裁”的闲职和“随时可以面君”的特权,满意地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济熙替我去向受伤的关东军赔礼道歉,你的差事容我与军部再复议一下。”溥仪走到佟济熙身边说道。
  佟济熙见自己留任有望,虽然“替君赔罪”,也心满意足了。
  溥仪来到护军战士面前,见跪在地上的并不都是所谓肇事者,觉得奇怪,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乔万鹏抬头说道:“皇上有所不知,方才长尾处长宣布,护军缩小编制,减少冗员,我们都被当做肇事者驱逐出境了。”
  “不对。要驱逐的只能是那七名伤员。”溥仪这样认为。
  刚强倔犟的乔万鹏流下了眼泪,哭泣道:“那七名弟兄,只有李子坤还有一口气,其余六人,都已被他们折磨死了。”
  护军们个个呜咽抽泣,殿堂里一片哭声。
  溥仪再也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他一阵眩晕,就要倒下。霍福泰赶快扶住了他,将他搀扶到高背椅上坐下。
  御医佟成海被传进殿来,给溥仪诊脉用药。护军官兵默默地望着皇上。
  过了一个时辰,溥仪睁开了眼睛,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一名随侍悄悄走进殿来,低声说道:“长尾处长请求谨见皇上。”
  溥仪一听,摇头摆手道:“不见!”
  “事件还没有处理完毕,皇上怎么能不见我呢?”长尾吉五郎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勤民殿门口,走了进来。
  溥仪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皇上,我来问一下,怎样处置霍殿阁呀?”长尾吉五郎质问道。
  “这次事件与他无关,不在撤换驱逐之列。”溥仪大声说道。
  “不!他背着皇上调动全体护军,开着卡车参与肇事,军部认为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严惩不贷!”
  溥仪一听这话,又晕过去了。
  在场的护军官兵见皇上被气昏,都用仇恨的目光逼视着长尾吉五郎。
  长尾吉五郎吓得溜走了。
  御医佟成海赶紧抢救,护军官兵只好含泪离去。
  也许是因为阴雨,天黑得比往日早,下午五点多钟,殿内就开了电灯。
  溥仪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对霍福泰吩咐道:“你去把秀亭找来。”
  “二伯已经等候多时了。”霍福泰说道。
  “怎么不进来?快请。”
  霍福泰跑了出去,片刻工夫,霍殿阁身穿长衫,脚穿青布鞋,手捧个包袱走进殿来。他规规矩矩地向溥仪鞠了一躬,站在一旁。
  霍福泰低头垂手站在门口。
  溥仪见自己的武术老师布衣打扮,心里很难过,眼里闪动着泪花,说道:“秀亭师,你在我身边十年了,亦师亦奴,能武能文,我实在离不开你。军部早就想去掉你,都被我挡回去了。这次因为护军的事,借端又提前议,我不便太和他们抵牾,小小改换局面,只得听之。所以,想放你休假,等过了风头,再回宫侍事。”
  霍殿阁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皇上的圣裁,我完全服从。这是我的官服和手枪,请皇上收回。”
  霍殿阁打开手里的包袱,露出了一套将军的礼服和一只勃朗宁手枪。
  “放假不算撤换,更不是开革。这些东西你可以留着,日后还要穿用的。”溥仪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这支枪随身带着我身上,所以没有被收缴去。今天护军配发的都是短筒七星,没有射杀力,这支枪留给皇上防身吧。”
  霍殿阁说完,把官服和手枪送到了书案上。
  溥仪这才知道装备护军的所谓新式武器原来竟是连猫狗都打不着的“小膀蹄”,心里一阵难过。其实,他还不知道,护军没发子弹,小手枪成了一块废铁。他稳定了一下慌乱的心绪,宽厚地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我只是想,对死难的护军,要给他的家人多寄些抚恤金;对驱逐的护军,要多发放些路费,如果有可能,将他们的出国护照更换一下姓名。”
  “你说的很对,这些事让霍福泰通知司房的照荫茂、严桐江来办理。你个人有什么要求吗?”
  “草民一无所求,多谢皇上。”霍殿阁爽快地答道。
  溥仪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十年,忠心耿耿的老人,在受到牵连而被赶出皇宫的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别人的后事,他感动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霍殿阁见溥仪流泪,也禁不住一阵心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霍福泰跪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
  殿外划过刺眼的闪电,一声震耳的炸雷在头上滚过,风刮得更狂了,雨下得更猛了。
  “我要出宫去了,请皇上珍重。”霍殿阁抹了一把眼泪,用双手撩起衣襟,双腿跪在地上,向溥仪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溥仪痛苦地扭过头去,挥手示意,准他离去。
  霍福泰赶忙上前搀起二伯,叔侄二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了勤民殿。
  在殿门的台阶下,站着一群护军,雨水把他们的头脸衣裤都浇湿了,可他们却全然不顾。见霍殿阁走出殿门,围了上去,齐声说道:“霍武官,你不能走啊!”
  霍殿阁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对大家说道:“弟兄们,你们现在还不明白,而我看透了,早该走,今日离开已经太迟了……”
  “霍老师,皇上可以放你的假,你也可以离开皇宫,可是我们离不开你。”
  护军们吵嚷着,挽起了手臂,组成一堵人墙,将霍殿阁围在了中央。
  霍殿阁向护军们拱手施礼道:“大家的盛情我领了,请闪开道路,让我走!”
  霍殿阁大概有些恼怒了,他两眼发红,浓眉竖立,拳头也攥了起来,大声喝道:“再不闪开,我可要以老拳相见了。”
  “开拳我们也不让你走。”
  霍殿阁一怒之下,挥动双拳,朝周围护军的身上砸去。
  护军们并不还手,咬着牙关,忍着疼痛,仍然紧紧地挽着手臂。可是,他们怎么能抵挡住这位著名拳师的一顿拳脚呢?片刻工夫,就全部打倒在泥水里了。
  “连我老头子都打不过,真是一群无能之辈,哈哈哈……”霍殿阁张嘴狂笑着,脚步趔趄地向前走去。
  霍福泰见二伯动手打护军,哈哈大笑,摇摇欲倒,神经有些失常,赶忙上前搀扶,不住地哭喊着:“二伯!”
  霍殿阁两眼发直,高声叫道:“谁是你二伯,少来套近乎,你给我滚开!”回身扬臂一个“崩肘”,嘭!把霍福泰也打倒在地。
  “哈哈哈……”霍殿阁笑着,来到大门旁的旗杆前,围着旗杆转了两圈,指着旗杆骂道:“这个小日本,老子今天跟你拼了!”骂完,低下头来,猛地朝旗杆撞去。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木旗杆被撞断,旗杆连同上面的五色满洲国旗,一并倒在了泥水里。
  霍殿阁也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
  时至后半夜,风雨渐渐停了。
  小铁道旁边的三间瓦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大家围在东屋半截小炕前,望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霍殿阁。
  “爹!”儿子霍青锋、霍青山小女儿霍庆玉和大姑爷郑子栋哭喊着。
  “二叔!”“二伯”侄儿霍松林、霍宝贵哭喊着。
  “老师!”徒弟乔万鹏、李子坤、张公田、王苗、刘宝森、赵炳南、张耀权等人也围在炕边喊叫。
  霍殿阁呻吟了一声,从昏迷中醒来过来,他睁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山墙,一句话也没说。
  人们轻轻嘘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
  霍福泰打开布包,露出了里面的化名出国护照和一堆纸币和银元,对霍殿阁说道:“二伯,你的请求皇上恩准照办了。死难的护军的抚恤金由司房寄给家属,这些证件和路费是给被驱逐的弟兄们用的。”
  霍庆云抹了一把眼泪,哭诉道:“二叔,我和几个弟兄真的要去奉天守护皇陵了,明天我就得离开你了,这是皇上派的差。”
  乔万鹏拧了一把鼻涕,呜咽着说:“老师,皇上叫我回天津,去找溥修王爷,那里还有皇上十五所三层楼房和一百四十八箱东西,让我去替皇上看着。”
  “皇上!皇上!”霍殿阁高喊了两句,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山墙前一把扯下了墙上的字画。
  这字画就是溥仪为表彰霍殿阁的忠心而亲笔绘画的《帝师采参图》和题写的《鹧鸪天》。六年来,霍家把这字画当做无价的珍宝和无尚的荣誉悬挂在山墙上。
  霍殿阁眯缝着眼睛,用嘲弄的目光看了看字画,几把就将字画撕成碎片,揉成纸团,仍在地上。他又跳到柜前,将摆在柜盖上的霍庆云在东京受天皇赏赐的雕龙短剑、银制帆船、镏金酒觞统统摔到地上。
  徒弟侄孙们见霍殿阁败坏圣物,急忙拥上前去,抱胳膊搂腰,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按倒在小炕上。
  霍殿阁又哭又笑,不停地骂着:“什么皇上?窝囊废!熊包蛋!什么天皇?小日本!大坏蛋!”
  大家怕他的骂声被巡夜的日本宪兵听见,一边关门闭户,一边商量办法。有人主张赶紧把他送往医院,但又怕在医院里被日本人害了。有人主张把他送回河北老家,但又怕路上被国民党抓去。当务之急,是让他安静下来,大家便问在“世一堂”药店学中医的张耀权有什么办法,张耀权思忖一下,说:“办法是有,但不能给师父用啊!”
  “你就忍心看着老师遭罪,任他叫骂,让关东军抓走吗?有什么办法快说。”
  “冲点烟膏给他喝下就稳当了。”张耀权胆怯地说道。
  大家一下子哑巴了。谁都知道,用这种毒品能解脱病人一时的痛苦,但也能毁了他的一生。可是,事到如今,别无办法,明知是毒也得吃,这都是被逼无奈呀!
  鸦片烟汤调好了,霍青锋接碗在手,眼泪如断线珍珠似地滚下来。他默默地跪在霍殿阁的身旁,将药碗送到父亲的嘴边。
  侄孙徒弟们痛心疾首,呜呜地哭了起来,都低头扭脸,不忍观看。
  药汤服下去不久,霍殿阁神志清醒了一些。他困倦地睁着眼睛,看着身边的孩子们,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痛的笑容。
  王苗走上前去,亲切地说:“师傅,天快亮了,我和师兄弟们都该上路了,你老多多保重。”
  “王苗,前天晚上我们没等着你,你上哪儿去了?”霍殿阁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霍庆云凑过来,解释道:“师弟为了保护咱俩,引开了巡逻队,在市里闹了半宿,天亮后才绕回来。”
  “在我危机的时候,你总是从天而降来救护我,我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今天你要走了,告诉我,你是不是救苦救难的天神?”霍殿阁眼里闪烁着疑问而乞求的光芒。
  王苗紧紧拉住霍殿阁的手,亲热地说:“老师,皇上都不是真龙天子,我更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天神了。不过在这块土地上确有一种为国为民而奋斗的人。现在日本侵略者正调集大批军队,准备进攻华北,鲸吞全国,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我和炳南、子坤去找那种人,去参加他们的行列,为挽救民族危亡而战斗!老师,你不要伤心流泪,你的徒弟里有皇上,有军阀,也有老百姓。你的功过,历史会做出公正的评说。你教我们武艺,授我们武德,我衷心感谢!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永远想念你,我会向世人宣称,我是霍殿阁的徒弟!”
  霍殿阁好像明白了王苗的话,点了点头,笑了。
  霍福泰把护照和路费分给弟兄们。大家抱头痛哭一场,洒泪作别,凄凄惨惨,好不伤情。
  霍殿阁手拄着一根蜡木枪杆,站在家门口,望着消失在夜幕后面的徒弟侄孙,一股孤独之感,油然升上了心头。
黎明前的黑暗令人发怵,风雨后的寒冷让人抖颤。晨曦什么时候才能显露?天哪!你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Tags: 责任编辑:xjx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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