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太上皇五条意见  傀儡帝一筹莫展

　　在关东军司令部西侧小松树林中，有一座中西合璧的两层小楼。这是原关东军司令官菱刈隆在任时建造的私人别墅，如今成了植田谦吉的行宫。植田谦吉亲笔题匾，命名小楼为“松寮”，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清高。
　　晚饭后，吉冈安直匆匆走进松寮小楼，他在方格白绢拉门前脱掉马靴，副官田中一熊替他拉开格门。吉冈安直跨步进屋，向伏在红木小几上看地图的植田谦吉问候。
　　植田谦吉推开地图，转过身来，说：“吉冈君，坐下谈。”
　　吉冈安直答应一声，跪坐在榻榻米草垫上。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官阁下，宫内府已经搜查完毕，肇事护军全部隐匿潜逃……”
　　“你对这次暴乱，有什么看法吗？”
　　吉冈安直低下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卑职身在帝宫，对护军负有监视之责，出现这样暴乱，我有罪责。辜负了天皇陛下的期望和司令官阁下的栽培。我认为护军作乱，原因有三：其一，康德皇帝胸怀异志，宠信护军。其二，皇帝武师霍殿阁一向仇视皇军，护军多是他的徒弟侄孙。其三，护军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肯定有共产党人或战时有害分子。鉴于此，我建议：调动作战部队，以反满抗日的罪名，立即剿灭护军，捕杀霍门师徒，给溥仪一点颜色看看。”
　　植田谦吉点了点头，赞许地说：“吉冈君的自责很诚恳，分析深刻，建议也很有道理。对溥仪、对霍殿阁、对护军，确实到了不能再容忍的地步了。”
　　吉冈安直忽地站了起来，眼里露出了凶光，请求道：“司令官立即下令，我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
　　植田谦吉没有下命令，轻轻摇着头，说道：“刚才佟济熙又来交涉，他说溥仪要见我，如果我不出面，溥仪要与天皇直接通话。看来，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哪！”
　　“这个溥仪，也太不自量了！”
　　“不。在日满关系这架天平上，溥仪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砝码。我们的目光不能仅仅盯在满洲，还要注视全中国。军人不但会打仗，还要懂政治。试想，当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拥戴着溥仪重返北京紫禁城的时候，对付几亿中国人民的反抗，他的名字胜过我们的刀枪。告诉你，发挥他更大作用的日子为期还远。”
　　吉冈安直眨动着小眼睛，努力玩味着司令官的讲话。他不理解，又不便询问。这话的背后如果有自己不该知道的军事秘密，随便发问会触犯军纪，也会暴露自己蠢笨的面目。
　　这时，长尾吉五郎跑进来报告道：“司令官阁下，有三个蒙面人潜入军部拘留所。”
　　“抓住没有？”
　　“他们武艺高强，踢到伏兵，击灭电灯，穿房越脊逃遁了。”
　　植田谦吉明白了，这三个蒙面人是寻找被俘护军的。多亏自己计划周密，将俘虏转到了大使馆。想到这儿，他得意地笑了，继续对吉冈安直说道：“我说问题不简单也在这里。护军并不是无能之辈，派兵抄剿，不可能俯首就范，如果激成兵变，岂不便宜了共产党吗？后院着火，前线冒烟，全满洲就会形成燎原火阵，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呀！”
　　“司令官阁下，你究竟打算怎样处理这个事件呢？”吉冈安直摸不清上司的真正意图，只好直接了当地发问了。
　　“还要看事态的发展哪！”植田谦吉说完，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好像在思索，也好像在等待。
　　墙上的自鸣钟嘀嘀嗒嗒地走着，敲完九下，又敲完了十下……
　　白绢方格门轻轻拉开了，田中一熊手拿红绿纸片，悄悄走了进来。
　　“有消息吧。”植田谦吉闭着眼睛说道。
　　“阁下，巡逻队报告，大使馆遭到袭击，看守长被人打死，秘密监狱被人发现了。”田中一熊怯生生地说道。
　　“关押的护军呢？”
　　“没有被劫走。”
　　“是谁干的？”
　　“是护军，这是他们留下的传单。”田中一熊把手里的红绿纸片放到小茶几上。
　　植田谦吉睁大眼睛，只见纸片上写着：“立即释放无罪的护军！”“放狗咬人，罪责难逃！”
　　植田谦吉双手颤抖地抓起纸片，将传单撕得粉碎，厉声问道：“大搜捕怎么样？”
　　“搜捕队长说，全部搜捕完毕。霍殿阁甲也没有放过，结果是一无所获。”田中一熊垂头丧气地说。
　　植田谦吉气得直拍小几，几上的地图都震掉到地上。
　　吉冈安直见时机已到，凑上前去，说道：“司令官阁下，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
　　植田谦吉转过身来，大声说道：“你们三个听着！”
　　吉冈安直、长尾吉五郎和田中一熊昂头挺胸，一字排开，等待着上司的命令。
　　“吉冈安直火速返回宫内府，通知溥仪，说我明天早上就去拜见他。田中一熊立刻赶到大使馆，看守好护军俘虏，防备俘虏被劫或逃跑。长尾吉五郎马上去组织一个机枪连，准备四辆卡车，明天早晨随我进宫，武装整编护军！”
　　“哈咿！”三名军官立正答应，然后跑步离开松寮小楼，去完成上司交给自己的特殊使命。
　　乌云更加浓厚了，天边亮着道道闪电，远处传来了轰轰雷声，一场暴风雨来临了。
　　暴风雨下了一夜，天亮时风小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上乌云密布地上泥水横流，为糊口而挣扎的市民们披条麻袋，抖瑟着瘦弱的身子在雨水中奔波着。
　　霍殿阁撑一把青布伞，匆忙穿过人行道，来到宫内府，约摸溥仪已用完早膳，便直入勤民殿。
　　溥仪昨晚没睡安生。窗外的雷雨吵人，心里的愁苦忧人，他翻来复去熬到天亮，便传膳上殿，等待消息。见霍殿阁进殿，劈头就问道：“秀亭师，查明白了吗？”
　　“昨晚已经查明，那七名弟兄被压在大使馆锅炉房里。”霍殿阁小声答道。
　　“消息确切吗？”
　　“我亲眼得见。关东军施刑逼供，硬叫护军承认是共产党，李子坤他们真是好样的，没给皇上丢脸，宁死也不屈服。”
　　溥仪赞许地点了点头。
　　霍福泰慌忙走进殿来报告：“皇上，吉冈安直说植田谦吉司令官前来拜见。”
　　溥仪听到这个消息，忧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得意地对霍殿阁说道：“一招将出老帅，护军问题解决了。”
　　“皇上，怕是来者不善哪！”霍殿阁提醒道。
　　“司令官肯来见我就是一种友善的姿态。他们不会让我太尴尬的。”溥仪喜孜孜地让霍福泰传他们进来。
　　霍殿阁有意回避，告退出殿。
　　过了一会功夫，就听霍福泰在殿门外高声喊道：“司令官到！”
　　溥仪赶忙站起来，离开高背椅，迎上前去。
　　植田谦吉走进殿来，吉冈安直跟在后面。
　　“皇帝陛下安好！”还像往常见面那样，植田谦吉立正鞠躬，然后伸出了右手。
　　“好。”溥仪说着，也伸出了右手，与植田谦吉的手握在了一起。
　　握手言欢，热情不减从前，溥仪觉得自己的理解是准确的，霍殿阁的戒心是多余的了。
　　“司令官阁下，我约见你是关于护军的事。”溥仪急不可待，开门见山说道。
　　植田谦吉立即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以太上皇的口吻说道：“我正是代表关东军司令部来向陛下传达关于护军事件的处理意见。第一，整编护军；第二，撤销护军的管理官员；第三，将肇事护军驱逐出境；第四，向受伤的皇家参谋赔礼道歉；第五，保证以后永不发生同类事件。”
　　五条意见像五根棒，打得溥仪晕头转向。五条意见又像五把尖刀，扎得溥仪心痛骨寒。他愣愣地坐在高背椅上，鼻尖沁出了细汗。这时他才明白，霍殿阁的提醒不无道理。
　　吉冈安直走到溥仪面前，口气平和地说道：“皇帝陛下，军部这五条意见是很友善的。只是对肇事者及管理官员采取一点必要的教育措施。态度是很温和的，陛下还是接受为好。”
　　溥仪抬头看了看吉冈安直，没有回答。怎么回答呢？对军部的意见，他从来是无权否定的。而接受这样的五条，等于割耳剜目断手足，他心疼啊！
　　吉冈安直又在他那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红绿纸片，放到书案上，说：“昨天晚上，护军有人袭击了大使馆，枪杀了帝国军官，这就是留下来的罪证，请皇帝陛下查看。”
　　溥仪见王苗扔下的传单，回想霍殿阁的侦查报告，心里一阵哆嗦。看来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如果军部追究袭击大使馆，枪杀皇军军官的责任，恐怕不会是这样的五条意见了。想到这里，溥仪又觉得宽慰了一些，军部避重就轻，是给了自己一个面子，应该见好就收。
　　“我想问一下，那七名护军能够获释吗？”溥仪试探性地问道。
　　“那七名护军就在大门外的汽车里。如果陛下同意这五条意见，我可以马上将他们交还给陛下。”植田谦吉说道。
　　溥仪明白，这是一种不公平的交换，自己只有承认的义务而没有否决的权力。他忍着悲痛说道：“我同意军部的意见，请阁下将七名护军送进来吧。”
　　“不过，还要请佟处长集合全体护军，不准带武器，前去迎接。”植田谦吉说道。
　　“有这个必要吗？”溥仪觉得多此一举，疑问道。
　　“严肃军纪，教育官兵，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呀！”吉冈安直笑嘻嘻地说。
　　“好吧。”溥仪无可奈何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