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打女鬼拾儿丢父  闹贼船剪铁补漏

　　一九二二年农历八月十四日夜晚。
　　一轮皓月挂上东天，吧淡淡的清辉洒在山海田园之上。即可银星眨着眼睛，仿佛窥探着人世的隐秘。空旷的田野静得令人发怵偶尔吹过一阵秋风，干枯的禾叶发出沙沙响声，路人胆战心寒。
　　突然，一串响铃，几声脆鞭，打破了荒野的寂静。在孟村通向小集的田间小路上，跑着一辆毛驴车，车上坐着两个人。偏坐在车辕上的诗歌中年汉子，他有三十六七岁光景，方脸圆眼，肩宽臂长。他敞衣绾袖，露出丰厚的胸膛和粗壮的胳膊。他不住地摇鞭喝驴，显得英气勃发。这个人就是霍殿阁。车上拉一位老汉，六十多岁，白发银须，面色青灰，身上披件破棉袄，斜倚在车厢边上昏昏欲睡。他是霍殿阁的父亲。后车沿上用麻绳绑个柳条花框，筐里放着几斤月饼盒三宝草药。只因为其父有病，又临仲秋节关，霍殿阁把割地的活计交给大哥三弟，他从园子里摘了一筐龙眼葡萄，同老爹到孟村赶集。谁知货多客少，无人问津。挨到红日西沉，总算出手，换来些许银钱，给老人请医切脉，开方抓药；又买些月饼、调料，忙到月上柳梢，还没顾得吃晚饭，急着驱车回家。
　　车进乱坟岗，道路两旁是没割的高粱地，霍殿阁知道这里时常有盗匪出没，便屏息张目，警惕四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看到高粱穗上走着一个头戴红花，身穿粉衣绿裤，怀抱婴孩的年轻媳妇脚踏高粱头上，蹦蹦跳跳一点声音都没有，轻功真是惊人！
　　霍殿阁又一转念，黑灯瞎火之时，荒郊野岗之地，哪儿能有这样色艺双绝的小女子？莫非自己见到鬼了？他心里一冷，手上一抖，狠狠给毛驴几鞭，车子向岗上飞去。
　　车到岗上慢了下来，霍殿阁斜眼看去，见那小女子踏着高粱地也追赶到眼前，她还扭着腰肢，尖声细气地唱起了梆子腔：
　　“叫哥哥你慢些走啊，
　　听妹妹说根由……”
　　霍殿阁知道遇上麻烦，急用鞭杆往后捅了一把，低声说道：“爹，你看！”
　　霍老汉被捅醒，睁眼，顺着儿子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大惊，失声喊道：“花爪猫贼！”
　　今天在集上，霍殿阁就听人传说，最近沧州地面来了一伙打家劫舍，杀人绑票的江洋大盗。匪首性狠心毒，武艺奇绝，他脚下练成猫跳轻功，能上树穿房，踩着浮萍过河不湿鞋底；手上磨成金刚指，发力出手，一爪子能把胎儿从娘肚子里掏出来。有人见过那贼手掌茧花成片，故称为花爪猫贼。贼子作案累累，百姓闻风丧胆，官府不拿不问。今夜路遇，霍殿阁决心为民除害。于是，他提气拔身，一招“白鹤凌空”蹿起四尺多高，然后双脚稳落在两辕之上，扔下赶车皮鞭，从腰里抽出十三节钢鞭，使了一招“仙人照镜”，向空中女子就打了过去。只听得“哗啦”、“吧嗒”两声，那女子原来是个彩纸糊秫桔的烧活，被钢鞭抽得粉碎。那女子怀中的小孩跌落在霍殿阁面前，他俯身拾起一看，小孩有血有肉，只是不哭不叫了。
　　“嘻嘻……”高粱地里传出嘲笑声。
　　霍殿阁恍然大悟：贼子是手举纸人口唱梆子腔，摔下死婴来戏耍于他。他难捺心头怒火，一招“拨草寻蛇”，钻进高粱地。地里黑森森，只听笑声不见人影。霍殿阁怕遭暗算，又惦念老父，不再搜寻，返身退了出来。可是，车上老父已不知去向，那件破棉袄翻落在筐顶上。
　　霍殿阁急得跺脚，高喊：“爹！”
　　“我在这儿……”
　　霍殿阁正要下车追赶，突然破棉袄一掀，从筐里飞出一团白光，打中他的两眼，他“哎呀”一声，扔鞭捂眼，倒在车上，有一只大脚重重地踩在他的心口窝上，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在耳边：
　　“霍老二听真！明晚戌亥时分，你拿着祖传御赐金鞭到‘镇海吼’换人，你敢捣鬼，猫爷爷绝不手软，必将老儿狗头送还。”
　　霍殿阁只觉得耳鸣头晕，眼冒金星，嗓子发咸，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老马识途，义犬救主”，这话有道理，小毛驴竟将昏死在车上的霍殿阁拉回家。
　　家人一见丢了老爷子，昏死二当家，捡个小死孩，都吃惊不小，慌忙将霍殿阁抬进屋里，又是洗眼睛，又是喂姜汤。有倾，霍殿阁醒过来将事情经过细说一遍。家人知道遭了劫难，还可能摊上人命官司，都叫苦不迭。老母亲哭背气，哭爹喊娘声在静夜中传得很远。
　　邻里乡亲闻讯过来，安慰妇孺，商量赎人之事。
　　老大霍殿魁是个忠厚老实人，他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听我爷爷说，霍家从东光逃到小集，是一根扁担两只筐的家当，哪有什么御赐金鞭？要想赎人，只好典房子押地了！”
　　老三霍殿臣是个愣头青，暴躁脾气，他一拍胸膛，吼道：“大哥，不能服软，典房押地，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看，咱们加师兄弟跟花爪猫比个高低上下，拼个鱼死网破。”
　　“对！老实欺辱硬的怕，去救爷爷，我跟三叔打头阵！”坐在屋角的霍青云站起来说。
　　“不可胡来！有大人主事你小孩牙子多什么嘴！”霍殿魁斥责儿子。
　　“还是小孩牙子？我都十六七了。”霍青云嘟嘟囔囔缩回角落里，一屋子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霍殿阁的武术老师李五爷抽完了两袋烟，慢声说道：“咳，花爪猫贼在暗处，来去无踪迹，咱们在明处，有家有业，此事不可胡来，大少说的对。可是，不破产，不拼命，就得想个两全之计呀！”
　　“五爷，您老人家给拿个主意吧。”
　　“这事要大家合计，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邻居们散去后，李五爷和霍家兄弟研究救人办法，一直到鸡叫天明，然后分头准备去了。
　　仲秋的圆月像个大银盘挂在天上，明亮的月光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一样。高官贵贾富豪之府，刚撤下酒肉筵席又摆上果饼香茗，听歌看舞赏月了。殷实小康之家也停了活计，一家人团团围坐，天南地北地海聊起来，遭劫的霍家东奔西跑筹措一天之后又迎来了胆战心惊、祸福难测的夜晚。
　　掌灯之后，李五爷分派徒弟依计行事。霍殿阁怀里揣着一个黄布包，手提个红灯笼，直奔镇海吼。
　　在沧州城东三十里，有尊名匠精铸的雄狮，这雄狮背靠燕赵原野，面对苍茫盐滩，远眺东海波涛，好似仰天长啸，人称“镇海吼”。
　　戌亥时分，霍殿阁来到雄狮前面。一个手持刚到的蒙面大汉从狮子身后蹿出来，一脚踢飞霍殿阁的灯笼，用刀尖一指，说：“乖乖跟我走。”
　　霍殿阁并不反抗，跟着大汉来到河边，上了一只渔船，船向河下驶去。大约走了一袋烟的功夫，船停下了。霍殿阁抬眼环视，茫茫四野，水天一色，已看不见滩头渔火了。这时，从后舱里挑出一盏桅灯来，灯下站着一个年纪四十开外，短腿长胳膊，圆脸八字胡的壮汉来，向霍殿阁一抱拳，说：“二兄弟，有违了！”
　　霍殿阁细看那人的拳头，只见手背上茧花成片，黑白分明。无疑，此人便是匪首花爪猫了。他压住心头怒火，抱拳还礼，说：“朋友，有幸了！”
　　“把东西交出来吧。”花爪猫说道。
　　霍殿阁从怀里掏出黄布包，小心翼翼放在舱板上。
　　有个小匪过来取包，霍殿阁用掌一按，说道：“买卖规矩，一手钱一手货。”
　　“量你们插翅难逃！”花爪猫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那个小匪揭开一块舱板，霍老汉爬了出来。老人浑身颤抖，面容憔悴，一日之间似乎老了十岁。霍殿阁赶忙上前搀起，叫了一声：“爹！”热泪滚了下来。
　　花爪猫把黄布包拿到手里，打开一看，不是什么御赐金鞭，而是一条废铁块，顿时翻脸，厉声吼道：“霍老二，这是你爷爷要的东西吗？”
　　霍殿阁平静地答道：“我爹被你们抓了，我们都不知道御赐金鞭放在哪里。翻箱倒柜，就这个小布包我们没见过，也许是你要的东西，我就揣来了。怎么，你要的不是这物件？”
　　“我让你捣鬼，今天我要你的五腑六脏！”
　　贼头大怒，随手扔掉裹铁布包，伸开五爪，呀呀怪叫，如饿虎扑羊一般向霍殿阁扑来。
　　霍殿阁挟起父亲，低头一跳，从花爪猫身下跳到了船尾。花爪猫扑空，五只钢爪象五把尖锥，扎进船板里。他一收手，船板上便出现五个指洞，河水哧哧地涌进舱里来。
　　霍殿阁将老父安放下，笑呵呵地说：“船漏当堵，莫到江心补漏迟呀！”说罢，捡过那裹铁布包，拿在左手里，右手伸张中食两指，用功发力，以指做剪，“嚓嚓嚓”，如同剪布削泥，一下一块，将布包剪成五段，走到船头，“啪啪啪”一连五掌，将五段布条铁块拍进指洞里，河水不渗不冒了。
　　霍殿阁这一连串动作，简直如电光火石，瞬间完成，吓得众匪目瞪口呆。
　　这时，不知是谁将船身一晃，渔船翻扣，一船人全掉进河水之中。
　　渔船扣翻，水中冒出十几条如龙汉子，七手八脚捆绑了花爪猫贼一伙，救上了霍家父子。
　　这就是神弹子李五爷安排的两全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