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喜盈盈招募骑兵  悲切切冤杀军马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四月二十四日，访问团由神户港又称上了比睿丸，启程回国，霍庆云才轻松了一些。
　　在军舰的客舱里，溥仪单独召见了霍庆云。
　　霍庆云向溥仪请过安后，退到门旁，抬头看见溥仪来时题写的那首四言绝句已经裱糊成轴，与天皇检阅海军的油画并排地悬挂在舱壁上。
　　“景星，我听说你病了。这些天我外事繁忙，无暇问你，让你清苦了。”
　　“谢谢皇上关怀。托皇上的福，我已经没事了。”霍庆云的目光从舱壁的书画上移了下来，客客气气地答道。
　　“这次出国访问，你为日满亲善做出了重大贡献。天皇陛下赏你三种奖品，我再赐你一件东西。”溥仪说完，从桌上拿起一个黄绫长包交给霍福泰。
　　霍福泰双手托着黄绫长包，走到霍庆云面前。
　　霍庆云接过来，打开黄绫长包一看，是一双特制的银箸，上面铸着皇上御笔“赏赐吉林霍庆云”七个小字。
　　“谢皇上恩赏。”霍庆云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退了出来。
　　比睿丸于四月二十八日抵达大连，溥仪一行换乘火车回到新京。忙于参加裕仁天皇生日庆祝会，发表访日感想和颁布“回銮训民诏书”，终于在第五天晚上召见了霍殿阁。
　　“秀亭，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凌升省长非常尽力，事情办得很顺利，一共订购了八百匹良种蒙古马。”霍殿阁答道。
　　“什么时候运到？”
　　“省长说最好在明年初春，天气转暖，瘟病未起，正是运马的黄金季节。”
　　“好！抓紧夏秋时间修造马厩，招募骑兵。我想从京津弄些近族子弟来，你也可以介绍些本家和乡亲来，等马匹一到，就组建骑兵团。”
　　按照溥仪的计划，警卫处长佟济熙派人修建马厩。溥仪派他的弟弟溥杰、内弟润麒、五妹夫万嘉熙去日本士官学校学军事。从北京天津招来了庄王府溥绍之子毓惒、毓恩，恭亲王溥伟之子毓嶦、毓嵂，溥倬之子毓俊、毓嵣，溥修之子毓岷；怡亲王载澜之子溥俭，载瀛之子蒲佐，载泽之子溥偀等一群宗室子弟来长春充当护军。霍殿阁从家乡沧州招来了本家侄子霍连明、霍锡升、霍锡岭；孙辈霍松林、霍宝贵；加上自己的姑爷郑子栋，老师神枪李书文的本家孙子李子坤，徒弟高湘亭、刘芝鸣、刘琪瑞、刘宝森、边廷芳、边廷斌、边廷杰、刘金山、张公田等人参加了护军。
　　这天晚上，霍殿阁正在家里给徒弟陈金才、尹庆和、宋碧山、张耀权说拳法，小徒弟赵炳南领着一个青年人走进把式房。
　　“老师，我有个乡亲来找您。”
　　霍殿阁见这个青年衣衫褴褛，风尘仆仆，面孔熟悉，似曾相识，便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我听说皇上招募护军，特来投奔。”
　　“你是……”
　　“我叫王苗，咱们以前见过，这次真是后会有期了。”那青年幽默而神秘地说道。
　　一句“后会有期”，使霍殿阁茅塞顿开，仔细端详，这个王苗正是在天津维多利亚餐厅击毙花爪猫贼，在大连老虎口驾船救自己的大恩人哪！
　　霍殿阁将王苗让到东屋，摆酒设宴。饭后，他说道：“王苗啊，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帮你。可是这护军使皇上的亲兵，不知根底的人怕难入宫门。”
　　赵炳南凑过来说道：“老师，他是你的恩人，又是我的同乡，由你作保，皇上准能收他。”
　　“好，我明天就向皇上引荐你。”
　　就这样王苗也当上了护军，骑兵团人员齐备，马厩修毕，只待马到成功了。
　　一九三六年三月的一天，凌升省长来了电话：八百匹军马已装上火车运出。
　　溥仪得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军马一到，骑兵团建成，日本人更能看重自己了。他召见佟济熙和霍殿阁说道：“通知火车站将马车甩到兴隆山，你们两个带领护军前去拉马，但不要携带武器，避免发生冲突。”
　　佟济熙、霍殿阁领命而去。
　　一列货车停在兴隆山，霍殿阁见几十节车厢里装着膘肥体壮的蒙古骏马，非常高兴，命令大家开门拉马。
　　突然，两辆卡车驶上月台，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关东军跳下汽车，不由分说地将护军们赶到一起看着，然后每节车厢跳上两名日本士兵，压着火车开走了。
　　霍殿阁和佟济熙急忙跑回宫内府禀奏，溥仪闻言大为光火，传话召见吉冈安直，可是此时吉冈不在宫中。无奈，只好给关东军司令部打电话，要求约见司令长官。
　　溥仪焦躁地等待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吉冈安直才陪着关东军司令官南次郎走进勤民殿。
　　“皇帝陛下，您找我来有事吧！”南次郎向溥仪鞠躬之后坐在沙发椅上，品了一口茶，说道。
　　“我采购的马匹被扣押，请军部立即将那些马匹送还给我。”溥仪急切地说道。
　　南次郎放下茶杯，态度温和地说：“情况是这样的。根据国际牲畜检疫法的规定，军部必须对突然入境的这些马匹进行防疫检查。结果令人遗憾，这些马竟然带来了瘟疫。这瘟疫不但会危害牲畜，而且会威胁人类的生命。”
　　“这绝不可能。”溥仪自信地说。
　　“陛下，是真的，这是关东军兽疫预防部的检疫报告。”吉冈安直凑过来，把一张检疫报告单放到书案上。
　　溥仪并不看那张纸片，他所关心的是军马的命运，于是紧张地问道：“你们的打算……”
　　“请陛下批准，将这些瘟疫的媒介物统统的杀掉！在孟家屯，我们有六五九部队，是专门负责这方面工作的。”
　　“我不同意这么办！”溥仪大声喊道。
　　南次郎掏出烟盒，点着一支，吐了一阵烟雾之后说：“我向陛下透露一个最新消息。这批病马的贩运者是兴安岭北省的省长凌升，他是一个勾结苏联，图谋叛变的反满抗日分子，军部查实了他的罪状，法庭宣判了他的死刑，已经执行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溥仪大为惊恐，心惊胆战、头晕目眩，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吉冈安直走过来，说道：“陛下，保留病马，就是遗留祸根。庇护罪犯。军部知道购这批病马的是你的武师霍殿阁，他和罪犯凌升有没有牵连还要进一步的调查。司令官跟我说过，要不要追究霍殿阁就要看陛下对病马的态度了。”
　　溥仪万万没有想到，满洲国的开国元勋，他四妹的公爹，竟被按上“反满抗日”的罪名杀害了。他想建立骑兵团，自己掏钱买军马，也被加上“传播瘟疫”的罪名要消灭掉。如今大日本帝国的战刀又逼向他的武师，在死马与活人之间也只能选择后者。想到这里，他流出了眼泪，腔调悲怆地说：“那……就杀马吧。”
　　南次郎站起来，面带微笑，说道：“消除瘟疫，造福臣民，陛下真是圣明。我回到东京后一定向天皇报告，陛下为日满亲善又做出了一项重大的贡献”。
　　南次郎向溥仪鞠了一躬，退出殿门。
　　吉冈安直跟了出去。
　　溥仪抓起书案上的检疫报告，气愤地撕成碎片，扔到地上。
　　他的四妹韫娴满脸泪水地跑进殿来，哭诉道：“皇上，省长是忠实于皇上的，他怎么会‘反满抗日’呢？他死得冤枉，皇上可要为他伸冤报仇哇！”
　　溥仪瞪了韫娴一眼，发泄地吼道：“嚷什么！什么叫冤枉？跟谁去报仇？告诉你，还是由我做主，你与他家解除婚约！”
　　溥仪喊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勤民殿，走回缉熙楼，躺倒在软榻之上生起闷气来。辛辛苦苦组建骑兵，到头来落得人死马亡，财物两空，怎么不叫他懊恼呢！
　　在第二天上午的例行会见中，吉冈安直陪着一个长脸尖颏，留着八字长胡的日本军官走进勤民殿。见过礼后，吉冈介绍说：“皇帝陛下，南次郎大将已经奉调回国，这位是新任关东军司令官兼驻满大使植田谦吉将军阁下。”
　　溥仪为那屈死的大臣和冤杀的战马心痛，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热烈欢迎。”
　　植田谦吉迈步上前，向溥仪敬了个军礼，说道：“皇帝陛下，让我转达天皇陛下对你的问候，转送赠给陛下的礼物。”
　　“多谢天皇的关怀。”溥仪应酬道。
　　吉冈安直笑着走到溥仪面前，说道：“天皇陛下知道皇上很喜欢战马，所以挑选了一匹骏马赠送给皇上。现在马已牵到宫内，请皇上笑纳。”
　　“交给总务处长就行了。”
　　“天皇陛下要我们亲眼看看满洲国的马上皇帝是怎样驾驭骏马的，我们要向东京报告。”植田谦吉口气温和，态度强硬地说。
　　溥仪为难地看了看臣属，默然不语了。
　　站在殿角的霍殿阁见关东军如此逼迫皇上，心生怒气，跨前一步，说道：“司令官阁下，皇上骑的马必须重新训练，你们今天怕难看成了。”
　　吉冈安直在植田谦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植田谦吉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霍武官，幸会！你说得很对。皇上骑马我们以后再看。不过，你要替皇上驯马，我们马上就看。”
　　面对关东军的挑战，霍殿阁怒火满腔，你们逼迫皇上，欺侮老百姓，小看我中华无人！我非要给皇上争气，给中国人争光不可。他去年到兴安岭北省科尔沁大草原为皇上选购军马，跟蒙古骑手学过驯马，有点驯马技术。此外，凭着自己浑身的武艺，更主要的是凭着自己一颗忠君爱国的心，决定接受关东军的挑战。
　　霍殿阁把头一扬，胸膛一挺，对植田谦吉说道：“司令官阁下，今天你算看着了。我霍殿阁对付坏人，斗不过，驯服牲口，我可在行。不论多么桀骜不驯的马匹，到了我的胯下，管叫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那就请霍武官大显身手吧！”
　　“请！”
　　霍殿阁带路，众人后随，来到庭院。只见两名日本士兵牵着一匹高头东洋马站在院中。这匹马浑身紫红，四蹄雪白，果然是出名的东洋红枣骝。不过，这马性情一定暴烈，在院中刨蹄子打响鼻，不住地甩尾巴，弄得背上的鞍蹬叮当乱响。
　　霍殿阁走到日本兵跟前，从手里接过缰绳，那马吼叫一声，张嘴呲牙朝他咬来。
　　霍殿阁见马下口咬来，猛一提膝，“啪”的一声，用膝顶了马的下巴。那马嘴剧痛，咴咴吼叫，掉过屁股尥起蹶子。霍殿阁手急眼快，抬脚纫蹬，“飕”的一下跨上鞍鞯。他一提缰绳，胸中运气，猛力往下一坐，用了八极拳发功的“沉坠劲”，东洋马“哼”地一声趴在了地上。在霍殿阁换气缓劲之时，那马四蹄按地，忽地又站了起来，霍殿阁又用力下坐，那马“呋呋”两声又趴下了。
　　这一招“胯下压马”，看得植田谦吉和吉冈安直目瞪口呆。
　　护军们过来看热闹，霍庆云从日本兵手里夺下皮鞭扔给霍殿阁。
　　霍殿阁接鞭在手，狠狠地打着马臀。那马长啸一声，跳了起来，驮着霍殿阁冲出了宫内府的大铁门，沿着大道向南奔去。
　　植田谦吉从惊恐中醒过来，对溥仪恭维道：“满洲国人杰地灵，宫内府藏龙卧虎。陛下的武师果真名传不虚，佩服！这马一定能驯服，告辞了。”
　　吉冈安直陪同司令官钻进了小汽车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听得马蹄声响，只见霍殿阁挥鞭打马，跑进院来。他来到溥仪跟前，滚鞍下马，将缰绳递给了霍庆云，说道：“皇上，这马好像有点名堂。”
　　溥仪来到马前，只见那马口喷白沫，鼻喘粗气，汗流浃背，已经没有刚才那股野劲了，只是不住地摆头摇尾抖脊背。
　　霍庆云看出门道，解开肚带，将马鞍一掀，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只见马背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皮肉翻卷着，殷红的血流淌出来，湿红了一片鬃毛。
　　霍殿阁翻过鞍鞯，一把撤下鞍垫，那本来应该是卷口的铁鞍桥已被人砸直开口，如刀刃一般锋利了。霍殿阁气愤地嚷道：“人压鞍桥，马痛必惊，岂不是要马毁人亡吗？皇上应该传问吉冈安直，他们这是给皇上献礼还是想坑害皇上？”
　　“多亏二伯胆大心细，托皇上的洪福才没出事。我看问也没用，他们不会承认的。谁好谁赖，咱心里有数就行了。”霍福泰说道。
　　溥仪看了看鞍桥，听到这些议论，心里乱极了，一句话也没说，悻悻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