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迎特使“三缸”演艺 遵戒律一招胜敌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六月。帝宫内的杨柳枝繁叶茂,熏风一吹,沙沙作响。柳絮杨花,像洁白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又被风一吹,变成肮脏的团卷,滚到宫墙角下不动了。清扫工拿着竹笤将它扫进垃圾桶里背走了。
霍殿阁嘴叼长烟管,站在勤民殿前望着这一切。
今天早晨,关东军司令部来了电话,说有特使驾临帝宫,所以,宫内府上下一片忙乱。随侍、宫女都穿戴整齐,出出入入。警卫处长佟济熙通知护军都换上了新皮鞋和呢子礼服,清扫工忙着打扫庭院。
九点三十分钟,在日本宪兵队摩托车的护卫下,一辆小轿车三辆吉普车驶进了帝宫。勤民殿正门前肃立着国务总理大臣郑孝胥,宫内府大臣沈瑞麟,外交部大臣谢介石等一群满洲帝国高级官员。
从吉普车钻出来的有日本关东军司令兼驻满全权大使菱刈隆、国务顾问宇佐美。他俩恭候从轿车里爬出来的一位英俊的日本青年官员。从最后一辆吉普车上跳下三个头盘发髻,身着和服,脚穿胶靴的东洋武士。他们一起向勤民殿走去。
将近中午,霍福泰从宴会厅出来,霍殿阁拦住问:“小三,他们来干什么?”
霍福泰将二伯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日本国的昭和天皇为了祝贺皇上登极,委派他兄弟秩父宫雍仁亲王殿下作为特使前来访问。刚才皇上和皇后在勤民殿内会见了特使,特使向皇上转交了天皇的亲书,赠送大勋位菊花绶章,还给皇上一枚宝冠章呢!”“噢。”霍殿阁明白了。
这时,勤民殿的承光门打开了,一伙满日官员走了出来。霍殿阁看清了,走在前面的是日本的礼官和军人,溥仪身穿陆海空军大元帅正装,头戴金顶硬盔军帽,斜肩挎着一条绣边绶带,绶带上一枚黄色的菊花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亮。和他并肩走着的日本青年官员身穿西服,戴眼镜,肯定是亲王雍仁了。皇后婉容今天打扮得很特别,身穿宫装锦袍,梳着高高的两把头,穿发的如意云板两边各垂一束红色穗绦,发髻两侧各插一朵绒花,中间是由十三只凤凰扎成的凤冠,脖子上挂了一串朝珠,好似京剧《四郎探母》的萧太后走下了舞台。特别是在他这身满族宫装之上斜肩挎着一条绶带,绶带上还没有佩戴勋章。大勋章由她身后的二格格用锦盘端着,三格格监护着。最后是三个日本武士。
这些人鱼贯进入宴会厅。
午宴之后,随侍搬出一对沙发几把椅子放在宫墙前的杨柳树荫下。院中铺上几块草垫子。霍殿阁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日本特使在酒足饭饱之后要进行一个新节目:由日本武士表演柔道术。
果然佟济熙通知护军在院中集合,然后排成凹形坐在沙发椅对面地上。不一会。溥仪同雍仁来到树荫下。坐在沙发上。婉容也随同陪坐,她的宝冠章佩戴在胸前了。满洲国的要人和关东军的官员也都陪着。霍福泰搬来一个方凳,霍殿阁坐在溥仪的身后,掏出长烟管抽着烟。
三名日本武士下场了。他们脱去了和服,露出了白色长袖上衣和肥腿长裤,胶鞋已经脱落,赤着双脚。这三人生得剽悍粗壮魁梧,显得精神。引人注目的是每个人都系着腰带,只是腰带的颜色各异,分红蓝黄三色。
“二伯,看他们那傻大黑粗劲,多像三口大皮缸啊!”霍福泰见国务顾问宇佐美正用流利的中国话向溥仪解说着:
“他们腰上的彩带代表柔道武士的段位等级。那个系红带的是在日本从事柔道年限最长,比赛成绩最高者。”
表演开始了。先是蓝黄两个“皮缸”走到草垫上,面向雍仁和溥仪站定,合掌低头,以示敬意。然后相对一拜,就大吼一声,两个人搂脖子抱腰扳大腿,摔打起来。只用了五分钟,“黄皮缸”猛地一侧身,用他那肥胖的身躯,将“蓝皮缸”压倒在草垫上。
“蓝带”败下,“红带”上场与“黄带”交手。这个“红带皮缸”果然厉害,任凭“黄带”怎样按、压、摔、举,他总是能灵敏地化险为夷,立于不败之地。二人斗了足有半个小时,不分胜负。那“黄带”急了,仍用俯身猛压故技想把“红带”压倒。“红带”并步慌忙,在双背就要着地的一刹那,猛地一翻身,将“黄带皮缸”闪空,然后一坐屁股,将黄带严严实实坐倒在草垫上。
在场的日满军政官员拍起了巴掌。
“红带皮缸”骄傲地站在草垫上,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仿佛是一尊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胜利神像。
雍仁亲王乐得闭不上嘴,他嘻嘻哈哈地向溥仪说:“听说陛下宫中藏有一位中国武术名师,请出来与我国武士恳谈一次如何?”
溥仪闻言,脸上浮出尴尬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霍殿阁。“红带皮缸”目中无人的骄横表情,早使霍殿阁气满胸膛。他正想找机会煞一煞东洋武士的傲气,见溥仪看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请霍武官下场恳谈。”
溥仪转过头去,对日本官员说道。霍殿阁站起身来,将长烟管往要带上一别,迈着坚实的步子向场中走去。
坐在地上的护军无动于衷地看着三个“皮缸”表演柔道。不管东洋武士怎样摔打,日本官员怎样欢呼,中国皇上怎样鼓掌,他们都默默地看着。因为他们心中明白,日本柔道不管怎样精彩,跟中国的武术比有霄壤之别。别看“红带皮缸”能打败东洋强手,要跟中国武师霍殿阁较艺肯定会败北的。所以,当霍殿阁走进场中时,护军队伍中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霍殿阁知道这是中国战士向他致敬,给他鼓劲呢!
宇佐美站起来,走到草垫旁边,向霍殿阁,也向在场的全体观众大声宣布道:“我国的柔道是一种讲究友好亲善的运动,在比赛时是不准用手打,不准用脚踢,不准用头撞,不准用肘拐,不准用膝顶……”
护军听到这些比赛规则,气得议论纷纷,有的在小声咒骂,坐在队伍前面的霍庆云手上捏了一把冷汗。二叔的武功他是知道的,打败“红带皮缸”易如反掌。但宇佐美的这“五不准”太缺德了,这不是用五条绳索困住人手脚,任他们摔打吗!他不是害怕二叔比武失败丢了中国人的脸面,他所担心的是二叔贸然取胜而挫灭日本人威风,心毒手狠的关东军能跟我们善罢甘休吗?
然而霍殿阁的想法却跟他不一样,就在他起身进场的几步路上,他就想好了应战的办法。听了宇佐美宣布的比赛规则之后,他的主意更加坚定了。
霍殿阁站在“红带皮缸”跟前,拱手抱拳,算做见面礼,然后从腰带上拔下长管烟袋,装了一锅烟点着,指指武士,拍拍胸脯一蹲马步,等待挨拳。
“红带皮缸”见来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国老头,衣不出众,貌不压人,个矮体瘦,步履蹒跚,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慢慢地将双手一合,权当还礼,然后就纵身扑了过来。
霍殿阁嘴里叼着长烟管,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场中央,动也不动。等到“红带皮缸”的双手就要沾上他的衣襟之时,他轻轻一拧身,一招“燕子钻天”,“嗖!”从地上飞起不见了。
“红带皮缸”见面前的老头腾空飞去,起劲抬头,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忽然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他急忙回头一看,霍殿阁却站在他的身后,用长烟管捅他后背,冲他眯着眼睛嘿嘿笑呢!“红带皮缸”急了,反手一扑,霍殿阁还是一拧身,又跳到他的身后,用长烟管在他的后腰间捅了一下,然后将烟袋管叼在嘴里,双手抱肘站在草垫上喷云吐雾似的抽着烟。
“红带皮缸”两扑抓空,心中恼怒,“呀”地一声吼叫,用屁股猛劲朝霍殿阁坐来。霍殿阁仍然不还招,继续用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等小招法,在“红带皮缸”的身前身后跳来窜去,不时地用长烟管在他的身后捅着。“红带皮缸”想抓住霍殿阁一决雌雄,可不管怎么扑捉,就是抓不着。
霍殿阁巧斗“红带皮缸”的精彩表演,博得护军的连连叫好,日本军政官员和满洲国皇帝大臣们看得目瞪口呆。霍庆云暗暗佩服二叔,真不愧是神枪李书文的得意高徒,轻功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但他还不知道这场比赛将怎样收场,悬着的心仍然放不下来。
这个时侯,“红带皮缸”已经累得汗透衣衫,气喘吁吁了。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四周仿佛有无数个拿烟袋的中国老头,可他哪一个也抓不着扑不到。他心里一慌,脚下的步法也就有些散乱了。霍殿阁见时机已到,便轻轻一跃,跳到“红带皮缸”的身旁,从嘴里拿下长烟管,用手一调头,铜烟嘴朝外,对准他的腋下章门穴一点,那“红带皮缸”只觉得手脚麻木,脑后冒凉风,浑身的气血好像突然凝滞,身体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好!”护军们见霍殿阁遵照日本人的规定,没有用手打、脚踢、头撞、肘拐、膝顶,而只用一根烟袋管点了“红带皮缸”的穴位巧取胜利,都乐得跳起来。
在座的日本军政官员个个气得脸色铁青,连雍仁亲王也不说不笑了。
“坏了!”霍庆云见“红带皮缸”就要倒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本来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奇迹发生了!在“红带皮缸”就要倒下的一刹那,只见霍殿阁将长烟管往“红带皮缸”的身下一插,把他托住,说声:“请起!”长烟管一挑,用了破穴法。“红带皮缸”站立起来,霍殿阁又说了句:“向亲王殿下和皇帝陛下致敬!”那“红带皮缸”也居然用中国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霍殿阁搀扶着“红带皮缸”向雍仁和溥仪敬了鞠躬礼,双双走下草垫子。
霍庆云见二叔用破穴法解开“红带皮缸”的迷穴,趁他头脑尚未清醒还不灵活的时候,随心所欲地导演了一幕傀儡戏,给日本人一个面子,那颗要跳出口来的心总算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雍仁亲王见霍殿阁武艺精绝,巧打智胜日本武士,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脸上却强作笑颜,伸出大拇指,对溥仪说着,宇佐美凑过来翻译道:“好!中国武术界果然名不虚传哪!今日得见,饱尝眼福,日后陛下访问我国,多带几名武师,向天皇献艺,一定能大得封赏的!”
溥仪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好尴尬地笑着点头。
雍仁站起来辞行溥仪和婉容也跟着站起来相送了。
送走了日本人,溥仪回到勤民殿,霍福泰送进一杯茶来,垂手站在一边。溥仪端过茶杯,呷了一口,说道:“你去告诉御膳房,备两桌酒菜,再把秀亭师和景星叫来。”
“是。”霍福泰知道二伯与日本武士比武既得胜利又没有失礼仪,皇上要犒赏他们霍家人,他乐得一溜烟跑出去了。
只片刻功夫,霍庆云来到勤民殿。他站在溥仪面前哭着说道:“禀皇上,二叔刚才吐了血,昏迷不醒,已被徒弟们送回家去了。”
“啊,秀亭师累坏了?”溥仪惊恐,一失手,茶杯落地摔碎了。
霍殿阁怎么吐血的呢?
刚才他见“红带皮缸”摔倒“黄带皮缸”后得意洋洋,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就有气。亲王挑战,皇上点将,他想教训一下傲慢的东洋武士,可宇佐美又宣布了五不准,这气生得就厉害了。憋着一股气比武,施展轻功,躲来闪去,有劲使不上,心里就更窝囊了。用长烟管点了“红带皮缸”的穴后,怕失仪遭祸,又运用气功,将“红带皮缸”托起。这一招有名堂,叫“螳臂举车”,是最吃力最冒险了。如果说长烟管是秤杆,那二百斤重的“红带皮缸”好似大秤砣,霍殿阁本身就是个小秤盘了。小秤盘要把大秤砣撅起来,要靠重力,霍殿阁靠气功发出千百斤力气,自身就要承担千百斤压力。俗话说:“气大伤身。”因为气在前走,血在后跟,气到手、血到口,霍殿阁霍殿阁是用舌头顶住上颚,憋着一口血气将“红带皮缸”托起,又鞠躬行礼,搀扶退场。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这口气只憋得他满头大汗,他一缩舌头,嘴一张,一口鲜血喷涌出来,紧接着感到心头一阵发紧,眼前金星迸射,昏厥在床上。
霍庆云知道二叔比武要伤气力,赶来看望,发现二叔吐血昏迷,命令几名护军送他回家去了。
溥仪听说霍东阁病了,忙对霍福泰吩咐道:“派人把那两桌酒菜送到霍老师家去。另外,让御医佟成海去看看。”
霍庆云和霍福泰谢恩退了出去。
佟成海及时赶到,诊脉开方,霍东阁在甲吃药调养,疏肝理气,病情逐渐好转。十几天后,能够下床走动,还能到拳房活动几下。一个月后,身体恢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