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追炸弹夜探军部 遇神枪代除奸贼
溥仪除了游玩就是搞复辟活动，当时的时局对他很不利。北伐战争后，国民党的势力伸到了北方，与溥仪眉来眼去的军阀纷纷下野垮掉；他寄托着最大的希望的“东三省”，张学良宣布“易帜”，成了少帅的家天下。张园上下一片悲观失望之声，一部分遗老门客作鸟兽散了。和溥仪厮守着的近臣们也不再谈什么“天与人归”、“卧薪尝胆”的话了，溥仪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
一九二九年七月，溥仪从日租界宫岛街的张园迁到了协昌里的“乾园”。这原是安福系政客陆宗舆的房子。溥仪为了在这里静观时局变化，等待复辟时机，将新居取名为“静园”。
果然静待到了消息。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发生了中日交战事变，九月三十日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官香椎浩平中将秘密回见溥仪，交给溥仪一封信。这信是东北保安副司令张作相的参谋长熙洽写来的，请溥仪立即到“祖宗发祥之地”去主持复辟大计，东北三千万“子民”盼望“光复”。香椎浩平也表示：关东军欢迎皇上去东北复位。溥仪好像又吃了兴奋剂，陷入了“龙袍加身”、“重登九五”的美梦之中，连习武练拳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天晚上，霍殿阁来到溥仪的“寝宫”说道：“皇上，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你已经有两个月没练功夫了。”
“今天晚上可以活动活动。”溥仪来了兴致，站了起来。
这时，御前随侍祁继忠提着一篮水果，慌里慌张跑进屋来，惊呼道：“不好了！炸弹！两个炸弹！”
溥仪闻声色变，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浑身颤抖起来，练武的兴致全没了。
“炸弹在哪儿？”霍殿阁问。
祁继忠指着水果筐，说不出话来了。
霍殿阁拾起水果筐，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来。筐上面有几束鲜花，花下面是石榴、苹果和蜜桔。在筐底发现了两颗形同癞瓜似的铁壳炸弹。
溥仪从慌乱中镇静下来，结结巴巴地问祁继忠：“是谁送来的？”
“一个中年人，过去不认识。”祁继忠怯懦地说道。
“不认识怎么能收人家的礼物？”
“那人说是什么赵顾问送给皇上的。”祁继忠拿出了一张名片。
溥仪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印着东北保安总司令部顾问赵欣伯的名字。溥仪有些迷惑不解了，赵欣伯也是热心支持自己去东北复辟的保皇派，他怎么能密送炸弹加害自己呢？
“皇上，这是有人借赵顾问的名义向您发出警告和恐吓。”霍殿阁分析道：“我看，您以后不要回见外人，日常也须格外加小心才是。”
“送炸弹的究竟是什么人呢？”溥仪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弄清炸弹的来历，这对他是最重要了，他想知道炸弹背后更诡秘的东西。
“祁继忠，你再仔细想想，送水果的人有什么特征没有？”霍殿阁问道。
祁继忠冥思苦想，眉头皱起个大疙瘩。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说：“我想起来了，那人送筐时，我看见他的两只手好像得了病，白一块黄一块，是个花爪子。”
“花爪子？”霍殿阁心里一喜，想道：这个花爪子可能就是五年前绑架家父，害死阎三姨太太，栽赃于我的那个花爪猫贼呀！这个恶贼，害得霍殿阁蹲监坐狱，背井离乡，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呀！如今听到这条线索，他觉得是天赐良机，冤家路窄，竟在天津相遇，应该追踪缉拿，以便报仇雪恨。
“霍老师，你在想什么？”溥仪问道。
“我想，应该查清炸弹是哪家造的，就能明白是谁的指使，然后顺藤摸瓜，定能挖出黑手！”
霍殿阁没有说出他的心事，只是极力主张在炸弹的背景上下功夫。
溥仪也想知道其究竟，欣然同意，说道：“祁继忠，赶紧找个明白人来检查炸弹。”
霍殿阁拿过炸弹看了看，在炸弹的底部发现两个日文字母。他没露声色，仍旧把炸弹放回了水果筐。
祁继忠刚要退出，随侍李国雄进来报告：“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部翻译官忠太郎有急事要见皇上。”
李国雄的话刚说完，身穿军服，戴眼镜的吉田推门进来，向溥仪敬了一个军礼，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皇上受惊了，香椎司令官向您表示慰问。”
溥仪不知吉田说道受惊指的是什么事，惊讶地眨着眼睛，没有说话。
吉田见溥仪惊疑不语，便干笑了几声，明确地说道：“我们听说有坏人密送了炸弹，非常关心。我们会很快查清这个事件的，请皇上放心。”
“吉田先生的消息真够灵通了，静园内刚刚发生的事情，司令部就知道了？”霍殿阁问道。
“霍武师，这是我们日本住园警察报告的。”吉田解释道。
溥仪的惊疑似乎得到了解除，点头赞许。
“我想看看炸弹。”吉田忠太郎提议道。
“可以。”溥仪同意了。
祁继忠便把水果筐放到吉田忠太郎的面前。
吉田忠太郎从筐中拿出了那两枚炸弹，仔细地查看着。半天，他像很内行地对溥仪说道：“报告皇上，这是沈阳兵工厂制造的触发式手雷。看来，想谋害皇上的人肯定是张学良派来的。因为皇上要去满洲，必然动摇张家小朝廷，所以他们才下此毒手。”
溥仪听到吉田的分析，满意地点了点头。
吉田说香椎司令官还等他汇报，便把炸弹装进皮包里走了。
炸弹事件又惊扰了溥仪的皇帝梦，他没有练拳的兴趣，回到“寝宫”里求神问卜去了。
霍殿阁心里起了疑云：炸弹上明明铸有日本字母，吉田为什么偏说它是中国造的呢？送炸弹的人可能是沧州一带大盗花爪猫贼，他怎么会跟千里以外的张学良有瓜葛呢？吉田既然认准了炸弹的来历，那为什么又把炸弹带走了呢？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并不这么简单，可能背后还有更深的政治阴谋，于是，他决定弄个水落石出。
霍殿阁把霍庆云找来，叔侄二人低声细语商量了一阵，便先后走出了静园。
已是午夜时分了。上弦月西沉，三星已经歪挂了。繁华的街市寥无人迹。霍殿阁迈开飞毛腿，穿大街过小巷，直奔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海光寺。
海光寺门前有两个日本兵手持带刺刀的三八大盖枪站岗，大红漆的门楼敞开着，门上两个紫铜兽环和黑头铁钉在夜幕中熠熠闪光。
高大的灰色院墙上，四周围绕着铁刺电网，网上几盏红色小灯泡在半空中摇曳闪烁。霍殿阁避开门岗，绕到后院，选择了地高墙矮之处，施展轻功提纵术，先来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墙头，紧接着一个“燕子三抄水”，越过了电网，轻轻落在屋脊之上。他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只见那寺院广阔，前、中、后三院自成格局，各院自有游廊抱厦相通。中院房屋高大，为寺院主体建筑。院中有一处明亮之屋，从屋里传来了说话声。霍殿阁屏息提气，蹿房越脊，寻着灯光来到中院正房屋顶，一个“珍珠倒卷帘”，俯下身，从花格纸窗向屋里望。只见屋里高悬着电灯，地上摆着大写字台，沙发、转椅、电话等。一个秃头上泛着青光的矮胖子坐在写字台后，一个戴眼镜的军人笔直地站在写字台前。
霍殿阁想看清这两个人的面目，便一动了一下身子，不料蹬掉了房檐上的一片阴阳小瓦，吧嗒一声，那瓦片正摔碎在正房门口。
屋里的两个人呢闻声惊觉，一个拿战刀，一个提手枪奔了出来。
霍殿阁见掉瓦惊动了屋里人，急忙转身，一个“倒扎壁虎”，将身子隐藏在房山墙后，并学了几声猫叫。
那两个人停在门口，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又转身回屋去了。
霍殿阁确认出这两个人：矮胖子是日本驻屯军司令香椎浩平，那个戴眼镜的军人是翻译官吉田忠太郎。
霍殿阁将腿重挂廊檐，俯身向屋内窥视。
只见吉田从皮包里拿出炸弹放在写字台上，然后侍立一旁。香椎向里屋喊了一句，一个日本军官引着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中国人走进屋来，那个中国人走到香椎面前，摘下礼帽，深深鞠了一躬。
香椎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然后从桌里拿出一张纸片，交给吉田。、吉田忠太郎用中国话说道：“花先生，司令官对你巧送炸弹的英勇行为表示钦佩。如今炸弹已经取回，你不要担心了。这是司令官给你的奖金，请收下吧。”霍殿阁听到这话，脑袋嗡的一声，身子险些从廊檐上掉下来。原来给溥仪送炸弹的真正黑却是日本人，这位花先生显然是被收买的走卒败类了。
吉田忠太郎说完，将那片纸递了过去。
花先生点头哈腰，练练称谢，伸出双手去接奖金。
霍殿阁睁大眼睛，仔细观看花先生的双手，果然，他的手背上有一块块白斑，这白斑和他五年前在镇海吼河面船上见到的绑匪头目花爪猫贼的手斑一模一样。
“我终于找到你了！”霍殿阁心里一阵激动，五年前绑架父亲的仇恨，三年前被栽赃诬陷身入囹圄的耻辱，都是这双花爪子制造的。仇人今日相遇，真是苍天有眼，给了一个报仇雪耻的好时机。
弯月已沉西天，星星眨着鬼眼，夜深了，路上很少有行人。花爪猫贼从海光寺出来，兴冲冲走进了昼夜营业的大饭店维多利亚餐厅，在一个布帘后面的雅间坐下，叫了酒菜，大喝大嚼起来。
霍殿阁尾随其后，也走进餐厅，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喝茶吸烟，监视着花爪猫，等待霍庆云跟上来。
过来些时候，从门外走进一对互相依偎着的青年男女，他们好像寻找僻静的雅间，掀了几个雅间的门帘，最后在大柱子后面的暗影里坐下，叫了酒菜，一边吃喝，一边嬉笑。
霍庆云推门进来，他在霍殿阁的对面坐下，低声问道：“二叔，是他吗？”
霍殿阁点了点头。
“贼在哪儿？”霍庆云见找到了仇敌，眉横目怒，说话的声音也高了。
霍殿阁一瞪眼睛，霍庆云赶忙把话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急切问道：“他到底在哪儿？”
霍殿阁向雅间怒了努嘴。
霍庆云会意，点了点头，调换了一下坐位，目不转睛地盯着雅间那块布帘。
洁白的帘布后面传来了杯盘撞击的声音，帘布上投映出一个狼吞虎饮的剪影。
霍殿阁抽完一袋烟，又装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霍庆云有些急了，不时地抬头看正厅门上的电钟。
电钟的指针，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是后半夜一点四十五分。
霍殿阁抽完了烟，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别在腰带上，向霍庆云丢了一个眼色，站起身来，向雅间走去。
霍庆云紧紧跟上。
霍殿阁一挑帘布走进雅间。
花爪猫贼喝得有几分醉意，见走进两个人来，便把花爪子一伸，慷慨地说道：“来，坐下，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霍殿阁冷冷地说。
“既然不是朋友，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花爪猫江湖地说。
“你有前科，休想不犯，我们今天来找你算账。”
“什么帐？”花爪猫一时没认出霍殿阁，想不起他是哪路上的冤家，歪头反问道。
“是你为索取我家祖传金鞭，害得我家老少不安，日夜难宁！是你害死阎家妇婴，胡写歪诗，栽赃陷害，弄得我身败名裂，背井离乡！是你认贼作父，卖国求荣，巧送炸弹，威吓皇上！你血债累累，恶贯满盈，今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霍殿阁气愤已及，话如枪弹一样。
“哈哈……”花爪猫听罢，仰头大笑了一阵，然后伸出大拇指，说道：“霍殿阁，你是为英雄，花某佩服你的胆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非昔比，过去咱们是黑白两道，各有素志，即便有点磕磕碰碰，早已时过境迁，冤消愁散了。而如今咱们各有其主，再生什么枝节，搞什么摩擦，涉及国际问题，其后果责任，恐怕你是负担不起的。”
“过去你杀人越货，是个强盗恶匪，我要除去你，是为民除害。今天你买过求荣，是个汉奸叛徒，我更要除你，是为国除奸！”霍殿阁大义凛然，起势咄咄逼人。
“霍殿阁，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你花爷爷不客气。咱们二人是谁除掉谁，比比看吧。”
花爪猫贼一甩长衫，露出短打扮，花手爪子一抖，立了一个门户。
“二叔，我来！”霍庆云一个虎跳，跃上桌面，抬脚一扫，稀里哗啦，杯盘碗筷一齐朝花爪猫的脸上飞去。
花爪猫两掌封住面门，将餐具一一打落在地，冷笑一声：“小家雀，猫爷爷的一盘小菜！”他五指分开，微曲成钩，直向霍庆云的脚面抓来。
霍殿阁见花爪猫使出阴狠恶毒的索命绝招，便提醒道：“注意金刚指！”
霍青云闻言提身，跳起躲过。花爪猫的五指击到桌面上，砰的一声，深深镶进了桌面里，紧接着又拢指攥拳，咔吧一声，桌面给掏出个大窟窿。
霍庆云正好从空中落下来，一招跺子脚，用上千斤力，朝花爪猫贼的手臂重重踩去。花爪猫贼急将手臂一抽，霍庆云落地，地上的青砖立即迸碎。
花爪猫贼恼羞成怒，双手一伸，从腰里拔出两只匕首，狞笑着向霍殿阁猛刺过来。
霍殿阁见花爪猫贼手持利刃，意欲拼命，便轻轻一闪，使他扑了空，趁他立足未稳，又用八极拳的顶肘功，两肘外顶，正中他的两腿后膝弯，使他摔了个嘴啃泥，手中的匕首深深插进了砖地里。
霍庆云一个鱼跃，双脚踏上他的后背，刚要用力索他性命，只见布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
霍殿阁认出这两个人就是躲在大柱子后面吃喝调笑的那对青年男女，如今他们的手里却拿着手枪，对着自己。
“你们，两打一，不够仗义！”那个男青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霍殿阁心里一沉，以为遇上了花爪猫的同伙，日本特务，今晚报仇雪耻的愿望大概要化为泡影。
霍庆云从花爪猫的背上跳下来，护住了霍殿阁。
花爪猫贼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拿着匕首，脸上露出了杀气，恶狠狠地说道：“霍殿阁，你这个逃犯，今天在大日本帝国的皇军面前，低头认罪吧。”
花爪猫转身对持枪的青年男女说道：“我是香椎司令官的朋友，你们要帮助我处决这两个逃犯！”
“好的，马上枪毙！”男青年举起了手枪，向霍殿阁瞄准，那女青年也将枪口对准了霍庆云。
霍殿阁和霍庆云大义凛然地站着，四只发怒的眼睛看着两个乌黑的枪口。
花爪猫得意地狞笑着。
突然，两个青年将枪口一转，“砰砰”两声枪响，花爪猫胸口中弹，倒在了血泊之中。
霍殿阁和霍庆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糊涂了，愣愣地站在墙角。
男青年受气手枪，拎起一个椅子，砸碎了落地窗的大玻璃，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霍武师，你的大仇已报，此处乃是是非之地，你们快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霍殿阁疑惑不解地追问道。
“此时此地不宜细说，咱们后会有期，容我们以后相告。”那女子也收起手枪，她从花爪猫的口袋里翻出那张奖金支票，第一个从破窗中跳了出去。那男青年也从破窗中跳了出去。
餐厅里人声喧嚷，大街上警笛骤起。霍殿阁知道是枪声惊动了巡夜的警察，他拉过霍庆云，也从破窗中跳了出去。
霍殿阁跳出窗外，举目搜寻那两个神秘的男女青年，可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他回到静园住处，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抽烟，一锅子接一锅子地吧嗒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叫人费脑筋了。除掉了花爪猫贼，夙愿得偿，心中那块沉甸甸的铅石被搬掉了，周身都觉得轻快。可是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秘密，日本人表面上尊敬皇上，表示要帮助皇上重登龙位可是背地里却收买汉奸，给皇上送炸弹，威胁恫吓，看来保护皇上的重任越来越艰难了。特别令他捉摸不透的是那对神秘的持枪男女，究竟是什么人物呢？逼迫我们，杀死奸贼，又掏走了奖金支票，若是日本特务杀人灭口追回赃证，为什么不杀死我们两个证人呢？若不是日本特务，究竟是杀富济贫，除暴安良的侠士，还是跟踪盯梢，见财起意的土匪？
霍殿阁这一夜所见所闻太多了，所思所想也就更多了……
